台灣人的東京觀光
鄭秀娟,日本東京大學社會情報所©版權所有
本文試圖從觀光研究的觀點,簡單地討論台灣觀光客是如何凝視東京。
首先從日本國際觀光振興會的統計數字來看。一九八八年台灣觀光客人數取代了原來第一位的美國,成為日本最大的觀光客來源國,此後一直維持第一位的寶座。一九九二年之後,到日本的台灣觀光客就佔了全部外國觀光客的百分之三十1 。九六年,台灣觀光客人數成長了百分之二十六,九七年成長了百分之十五,觀客人數創下空前的紀錄。在九八年台灣觀光客加上商務客,到日本的台灣旅客合計為八十四萬人,取代韓國成為訪日外國旅客的第一位。和韓國的四千六百萬人口相比,台灣人口不到一半,但是訪日觀光客數比韓國亳不遜色,可見訪日的台灣觀光客比例之高。
九零年代台灣觀光客人數增多的原因可歸為:台灣的國民所得年年增高,休閒旅行漸受重視。台灣的國民旅遊在量與質不敷需求之下,國外旅遊成為休閒的選項之一。再加上日本和台灣同在亞洲境內,距離近,飛航時間短,時差短而且同屬漢字圈,日本成為台灣遊客的重要旅遊國之一。九零年代後半到訪日本觀光客數激增則可歸因為下列三項。
一、政治面:日本簽証的簡化
一九八九年政府撤消海外觀光的次數限制,台灣人可以自由地從事海外觀光。次年日本政府首次發行一年多次進入日本國的多次觀光簽証。(九五年觀光簽証的手續費價格調整,多次觀光簽証和單次觀光簽証的手續費相同。)到了九六年,多次觀光簽証的有效期限從一年延長到三年。到了九九年,日本觀光簽証有效期間再度延長成為五年,一次可停留的時間從原來的十五日延長到九十日,而且也對台灣客開放七十二小時的臨時入國的落地簽証。因為上述的簡化,方便了許多有意到日本觀光的台灣遊客。
二、經濟面的原因
日本觀光文明學者石森秀一(1997)曾預言,因為發展中國家的國際觀光人數激增,第四次的觀光革命將會在發生在二零一零年的亞洲2 。而台灣的國民所得突破了一萬美元之後,國際觀光人數的確也開始驚人的成長。
九零年代之後,訪日台灣觀光客的人數為正成長。但是九四年之後日幣強勢昇值,日幣對台幣的匯率處在不安定的狀況,造成九五年台灣觀光客人數銳減。九六年日幣匯率相對地安定許多,台灣觀光客人數回升。另外,長期處於景氣低迷,日本國內觀光市場內需縮小,日本的觀光業界積極找尋新的市場,針對台灣市場推銷大型的主題樂園,期待吸引台灣觀光客到訪。
三、文化面:投向日本東京的凝視
根據日本國際觀光協會的統計,在日本所有的都市之中,東京是台灣人最常到訪的都市。一是因為東京為日本首都,二則是因為有飛航的地利之便。東京都內有華航和長榮航空停降的羽田機場(到二千二年的四月十七日為止),近郊則有日本最大國際玄關口:成田機場。再加上近郊的東京迪斯奈樂園,不論是團體觀光客或是個人自由行,東京地區吸引了許多台灣觀光客來訪。雖然沒有具體的數字可以說明到東京觀光的台灣觀光客人數,但是從近年來台灣旅遊出版市場中,東京旅遊書輯的暢銷,可窺見一二。(東京是墨刻自遊自在系列中出版次數最多,而且最暢銷的都市。)
那我們想再追問「這麼多的台灣觀光客到東京來,到底想看什麼﹖」
觀光的本質之一是離開日常生活,體驗非日常生活。異國的,歷史的,現代的,自然的等等時間和空間的差異,產生了觀光活動和凝視眼神。在自己本國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存在的東西才會成為觀光的對象。
對於歐美的觀光客而言,淺草寺等寺院富有東方風情的景點。但是對於台灣來的觀光客而言,除了可以買日本小東西的仲見世之外,淺草寺並不是那麼有魅力的景點。如根津,柴又等老社區,在台灣的社會中依然存在,從異國或是歷史鄉愁等方面而言,觀光的凝視都難以成立,因此這些東京老社區景點難以成為主要的觀光點。而富有現代性的主題樂園或是鬧區可能才是更有魅力的景點。
從童話或是卡通抽萃快樂的因子,主題式樂園和觀光的享樂本質相當契合。東京迪斯奈樂園在過去和九州的豪斯登堡及海洋巨蛋並稱為日本的三大主題樂園,從開園的一九八三年以來,一直都是台灣觀光客的重要景點。這些主題樂園雖然位於日本,但是與其說是「日本的」不如說是「美國的」或是「歐洲的」。在這些主題樂園裡,「美國的」或是「歐洲的」的街道風景裡,加上「日本的」服務,表面上看來,台灣觀光客看的好像是「歐美」,但其實看的是「和風化的歐美」。
這樣的混合,不只發生在主題樂園,也同樣發生在東京都內的新宿,六本木,台場等鬧區。如果說遠方的歐美是「近代化的優等生」,那麼「東京」則是近鄰的「近代化的優等生」。「東京」和台北的距離恰好是「伸手可及但又不可及」。這樣「有點遠又不會太遠」的微妙距離才容許所謂的凝視發生。
同樣受到現代化,美國化的洗禮,儘管現代化的程度不同,但是台灣和日本的年輕人有了對話的基礎,使得哈日風潮興起。而又因為哈日風潮,有時被誇大成哈日聖地「東京」成為台灣(觀光客)的眼望對象。
東京本土的街頭資訊,透過日本的節目滲入台灣人的日常生活(例如井之頭公園是某日劇中男女主角相遇的場所,澀谷是日本辣妹的地盤等等社會性的資訊)。因此在觀光的活動中,台灣的觀光客不由自主地對照著台灣媒體呈現的「東京」和自己眼前的東京。在橫濱中華街觀光,一位小學老師看著店門口「料理鐵人」招牌感嘆地說:「我覺得我好像是為了印證我在台灣看的電視而來到日本」。
在筆者的訪談裡有許多所謂「上行型」(up-ward)3 的觀光客。但是有些觀光客帶著羡望的眼神去到了東京,反而會有失望的情形。一位參加親子團主題之旅的父親稱贊日本「乾淨,有效率,治安好」,但實際到東京觀光之後,「覺得迪斯奈和六福村差不多,和想像中的有些不一樣」。有十六年經驗的日本導遊在訪談中指出,雖然有些台灣人看了日本電視之外,自已上網找資料,但實際到了日本之後,因為兩地物價及流行的落差,無法儘情享受購物的樂趣因而感到失望。
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們發現台灣人的東京觀光是「主人缺席」的觀光。日本的國際觀光協會和台灣交通部委託的調查結果指出,到東京觀光的旅客中約有五成多的台灣民眾是參加團體旅行。但是在團體觀光中,因為二地薪資差異以及中文導遊人才不足,帶團的不是當地的日本導遊,而是台灣的領隊。在這樣的觀光回路當中,台灣觀光客沒有機會檢驗自己對東京的目光是否正確。另外四成多個人自由行的觀光活動中,我們也看不到日本積極扮演主人的角色。台灣人的東京觀光,可說是充滿台灣人自主性的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則是一個「主人缺席」的觀光。
為了打破這樣的情況,東京都的民間組織「財團法人TCVB」從一九九九年開始推出「YES!Tokyo」活動,從去年開始推出中英韓文的網頁提供東京都的旅遊資訊。而日本的旅行社「ATC」也從今年二月開始了中韓文的東京半日遊,每位日籍導遊都具備了「翻譯導遊」的資格,試圖扮演起觀光活動中「主人」的角色。這二項新的嘗試是不是可以改變台灣人的觀光凝視,還須要時間的觀察。
儘管「主人」不在,台灣觀光客還是依自己方式凝視著東京。台灣人的東京觀光的型態已從「團體旅遊」漸漸轉向「個人自由行」,從「大眾旅遊」轉向「後大眾旅遊」。消費對象從實際生活所需的物質(needs)轉向增加嗜好品(wants)。在短短的觀光行程中,台灣觀光客是短期的越境者,同時也是短期的文化評論家。一位國中老師在回台灣的前一天,回顧自己五天的東京之遊時,下了這樣精準而銳利的結論「東京就像迪斯奈樂園一樣,很人工。但是它又做得很真實,讓你不得不佩服他們」。
參考書目
石森秀一(1997) 「亞洲中的觀光大改革」月刊觀光1997年4月號
國際觀光振興會『日本的國際觀光統計』1996-1998年各號
國際觀光振興會(1992)『國際觀光統計要覽』
注釋:
1 根據日本國際觀光振興會的統計資料,筆者自行算出的數據。【回本文】
2 第一次是一八六零年代發生在歐洲。第二次是一九一零年代美國人的歐洲之旅。第三次是一九六零年代經濟先進國家的「大眾旅遊」。【回本文】
3 所謂上行型是從較落後國家到較文明國家觀光。較尊重文明國家的行動基準;在從事觀光活動時會較小心謹慎。下行型down-ward則恰好相反。觀光活動時比較自由。【回本文】
編輯: 趙彥寧;張茂桂、郭力昕、單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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