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講 醫療治國單元:後藤新平(1857-1929)的衛生治台事業
要作醫生之前,必須作成了人,
沒有完成的人格,不能盡醫生的責務。
《賴和先生全集》,〈高木友枝先生〉,頁267、(杜聰明,《回憶錄》,頁56
一、前言:
1.甲午戰爭(1894)、日俄戰爭(1905)對日本人的轉變
2. 臺灣賣卻論:日人曾稱台灣為「鬼介之島」
3.以公醫代替傳教士的角色
公醫是地方公共衛生第一線工作者,猶如西方傳教士一般,扮演國家拓殖先驅、文明傳播者的角色;與地方警察行政並肩推展公共衛生。〈公醫會における後藤演說〉,《臺灣日日新報》第1018號(明治34年9月21號)
[公醫制度的確立]
1896年,總督府開始招聘日本醫師來台擔任公醫。1897年全台共派駐96名公醫。1898年七月總督府制定「公醫候補生規則」,規定凡欲擔任公醫的醫師必先採用候補生,為期六個月,研習有關台灣語言、醫事衛生、風土病、顯微鏡學、臨床實驗等課程,然後待有空缺補充之。同時,指定由府立醫院院長監督地方公醫。1899年民政長官指示各地組織「公醫會」,進而組成全台公醫會。1904年,制定「臨時臺灣公醫講習規程」,每年舉辦在職訓練。至1911年,臺灣醫師人數增加,「公醫候補生規則」才廢止。(《台灣總督府府報》第319號(明治31年7月2日)府令第48號「臺灣公醫會候補生規程」)
二、後藤政治生涯簡介
後藤新平,是一位醫師政治家,日本岩手縣,畢業於須賀川醫學校,1876任名古屋愛知醫院醫師,1879年任愛知縣醫學校校長並兼任醫院院長,1883年進入內務省衛生局服務,受達爾文(Darwin, 1809-1882)進化論影響及邊沁(Bentham, 1748-1832)的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1898年3月隨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來台擔任民政長官。來台任職後,改變武力鎮壓政策,推動歸順政策,執行歸順式屠殺手段;重視醫療衛生及公共建設和醫學人才培育,實施鹽、樟腦、鴉片專賣;進行土地改革,建造了台灣糖業王國;設立臺灣銀行,健全台灣金融次序。
三、「殖民地醫學」的特色
「殖民地醫學」vs.「本國醫學」
1903年後藤演說:提出「殖民地醫學」的定義:「殖民地醫學異於本國醫學」,目的在於保護日人在「異地」活動,即醫學主要在研究異地風土氣候,提供日人增強抵抗力的方法。(〈臺灣醫師會第一回大會における〉,
1.日人改善台灣衛生環境的原因:
是「征台之役」的教訓:
a.1874年因琉球事件,出兵攻打牡丹社,記載:
自八月下旬起發生弛張熱患者,九月全軍二千五百人皆罹病,訖十月之約百日間,計病死兵員達五百五十餘人,而五百名軍夫之中,死者亦有一百二十餘人。水野遵《征台私記》
b.1895:甲午割台後,發動「征台」之役,更因傳染病的猖獗,付出慘痛的代價。
3月21日偏師比志島混成枝隊登陸澎湖,由於霍亂肆虐,全員6190,患者1945死亡1247,罹病率31.4%,患者死亡率高達64.1%。(《台灣省通志稿》卷三,〈衛生篇〉)
c.日軍主力近為師團在台灣本土作戰時,更因適值盛暑,霍亂、瘧疾、赤痢、傷寒、腸炎、腳氣諸症大為流行。8月下旬患者1185人,平均每天死亡18人,到了九月,整個師團只剩下五分之一的兵員能夠作戰。尤以彰化城內的廟宇、民家擠滿了數以千計的病患,而迫使日軍攻勢停頓。其中山根少將、中岡中校即緒方參謀皆病歿彰化。井出季和太,《台灣治績志》,頁29-30
總計整個「征台」之役,其中戰死者僅有164人,負傷者5246人,病歿者4624人,罹病者26094人,送還日本治療者有21748人,病死者與患者之和是當時日軍總數的二分之一。
d.殖民之初,在台日人死亡原因,以瘧疾佔第一位。且日人每年因瘧疾之死亡人數在三百人以上。
2.改善台灣環境以吸引日本移民
1898後藤新平出任台灣民政長官,大力整頓台灣衛生環境,並以警察作為第一線,推動衛生政策,把台灣從「只有不愛惜生命者才去台灣」變成「使內地人容易渡台居住」的環境。
3.改善台灣人體質以供其驅使
鴉片問題的解決:→鴉片專賣
4.以台灣為其發展南方醫學的試驗場
5.小結:殖民者—專業—進步國家 vs. 被殖民者—非專業—落後國家
a.以「文明」、「進步」對照「不文明」、「落後」,藉此推論殖民主義的「優越與救贖」(superiority&salvattion)
Mark Harrison, Public Health in British Indi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227-234
b.殖民地醫療衛生事業不僅成為殖民者改良風土的工具,也是摧折被殖民者傳統與自信心的重要手段。
1900後藤新平演說,宣揚醫學救國,並引為日本戰勝清國的論據。
〈後藤民政長官演說筆記〉,《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一覽》(台北:台灣總督府醫學校,1900),頁4。
四、後藤生物學(biology)的進化論(evolutionism)之醫學觀
1. 生物學的有機體國家之時代背景: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
生物界「適者生存、自然淘汰」的用法 → 被運用於商業、政治學、帝國主義、殖民政策等各種領域。
2.生物學進化論與集體主義:
以國家為競爭的團體,
對內:
對外:
3. 國家即是衛生團體的組合
a. 從「健康」→「衛生」譯文的改變意義
緒方洪庵(1810-1863)譯荷蘭文「gezondheid」為「健康」
長與專齋(1838-1902)於1871年赴歐考察後,依《莊子》「庚桑楚篇」的「衛生」取代「健康」譯文。
[選讀資料]
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巫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悠(音蕭,順也)然乎?能侗(音童,直而無累)然乎?能兒子(赤子)乎?兒子終日噑(號)而嗌(喉塞)不嘎(聲破),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倪(「扌兒」,居寄,捉),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音舜,動也),偏不在外(不偏滯於外塵)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謂衛生之經已。
b.「晚近國家學的基礎必藉取生物學說」、「國家實是至高的人體,至尊的有機體,生物學說亦轉而為此國家衛生原理的起源。」生物學說既是國家學的依據,國家也被比喻成人體或有機體。
4.以進化論定義的「衛生」
後藤說:「所謂衛生法是發生於心理的動機,依據生存競爭、自然淘汰之理,加上人為淘汰之力,享有生理圓滿之總稱。」《國家衛生原理》
後藤的所謂「衛生」已不限於身體、生理層次,而擴及所有人事現象,衛生制度不只在防治傳染疾病,而須兼顧與國家發展有關的社會政治事物。
[選讀資料]
我來本島赴任之際,欲將新領土的經營,置於生物學的基礎上,諸君亦有所認知。蓋此方針幾乎是世界所公認。(既是如此)既不能不以生物進化的真理作為標準,特別是對現今進化達頂點的人類,最需要審慎研究。而最適合擔當此研究位置的就是醫學者。雙肩擔當本島經營的,是立志移往遙遠他鄉的母國人。…..而研究戰勝風土的影響,增強人類抵抗力的方法,必求助於醫學。(〈臺灣醫師會第一回大會における〉,收於《後藤新平文書》,「臺灣民政長官時代」28)
5. 德系「社會衛生」(Social hygiene)vs. 英美系醫學中公共衛生(public health)
a. 1870明治政府頒布《醫制》:仿效德國醫學教育體系進行醫學教育改革。
長州藩、軍陣醫學(military medicine)
b.後藤引進德國衛生制度:
「公醫制度」、「衛生警察」的強勢作風 → 以公衛領導醫學
五、日據初期的重公衛輕醫學教育
日本重衛生的徹底:日本的除穢思想
民眾揭竿起義反日理由之一:「放尿要罰錢」。
1896年6月,詹振和林李成在台北近郊的內湖、松山等地揭竿而起
2.日人重視公衛的效果
1918原本肆虐台灣極甚的鼠疫絕跡。霍亂與天花均於1920年僅有過一些零星的病例,未再廣泛流行。《台灣省通志稿.正事志.衛生篇》第二冊,頁 66、108。
3. 以衛生學領導醫學(衛生為主,醫學為輔,1889-1907)
a.第一位提出台灣衛生制度論的坪井次郎說:
衛生事業要防止疾病在先,而醫學則是診斷醫療在後。….醫政應是衛生行政的一部份,….負責衛生事業的人,一定要懂醫學,但只懂醫學的人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衛生人員。〈台灣の衛生〉,《台灣協會會報》1:4(1899)頁5-15
b.1911高木友枝力唱「衛生文明」概念:宣傳殖民政府在台灣之醫療與衛生建設
c. 1893衛生警察制的獨立
六、結論:臺灣醫學具有被殖民的特色,但證實了日本帝國的殖民能力
政府認定需求(demands)取代了社會的需要(needs)
衛生需求取代衛生需要
2.以公部門(官員、官立醫院、醫學校)的需求來替代私部門(開業醫、民俗醫療者、患者)需要的現象。
3.1901年7月公佈「臺灣醫生免許規則」的意義:確立傳統醫師從屬於西醫
合計許可者1903人,未得許可者223人
1920年台灣的西醫人數首度超過漢醫,其後一消一長,漢醫幾乎被西醫所取代,至光復前的1942年為止,記有醫師2241人。(《台灣の衛生》,頁87-92)
4.「新科舉」與新士紳
當時台灣兩大報考學校,其一是「醫學校」,其二是「國語學校師範部」(平均錄取率為28%),均是公費生,但醫學校公費待遇較高,錄取率亦較難
5. 殖民地國扮演「專業與救贖」的角色
建立起一套:
「支那傳統」→不衛生→不文明 vs.日本進步→衛生→健康→文明社會
殖民者、權力中心、新醫學 vs. 被殖民者、權力邊緣、舊醫學。
[選讀資料]
日本政府建立醫院,創設醫學校,培養台灣人醫師,用意在保護人民的生命,廣被恩澤。…..醫學發展關繫國家的盛衰,日本明治維新之後能開啟文明的門戶,醫學者的功勞最大。滿清中國因不能學習西醫的長處,落伍得僅保餘命。….希望來賓勸導親友子弟就讀醫學校。《台灣總督府醫學校一覽》,明治35年附錄〈後藤民政長官演說筆記〉。
◎本講思考問題:
1.你贊同提出台灣衛生制度論的坪井次郎所說的嗎?
衛生事業要防止疾病在先,而醫學則是診斷醫療在後。….醫政應是衛生行政的一部份,….負責衛生事業的人,一定要懂醫學,但只懂醫學的人無法成為一個優秀的衛生人員。〈台灣の衛生〉,《台灣協會會報》1:4(1899)頁5-15
2.你認同後藤新平「以衛生領導醫學」的政策嗎?換言之,你是主張社會醫療自主,或是國家權力介入醫療衛生事務,為什麼?請詳列二種主張各有何優缺點?
◎本講參考書目
[日文]
後藤新平,《國家衛生原理》(東京:報文社,1889),全書共161頁。
後藤新平,《衛生制度論》(東京:忠愛社,1890)全書共708頁。
日野秀逸,〈後藤新平「國家衛生原理」の理論的泉源〉,《日本醫史學雜誌》34.1(1988.1)。
[中文]
楊碧川,《後藤新平傳:台灣現代化奠基者》(臺北市 : 克寧出版 : 流通書報總經銷, 1994)
劉士永著〈一九三Ο年代以前日治時期台灣醫學的特質〉《台灣史研究》第4卷第1期民國86.6。
劉士永,〈日治時期台灣地區的疾病結構演變〉,《新史學》,91.12。
范燕秋著〈新醫學在台灣的實踐(1898-1906)----—從後藤新平《國家衛生原理》談起〉《新史學》第9卷第3期1998.9。
范燕秋著〈日治前期臺灣公共衛生之形成(1895-1920)—一種制度面的觀察〉《思與言》第33卷2期1995.6。
陳豔紅,《日據初期台灣殖民政策之研究》(淡江大學日研所碩士論文,1987)。
〈後藤民政長官演說筆記〉,《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一覽》(台北:台灣總督府醫學校,1900),頁4。
Mark Harrison, Public Health in British Indi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227-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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