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白色恐怖的犧牲者─我的父親‧許強醫師
許強醫師(1913-1950),自幼聰敏過人、好學不倦、熱愛真理、關懷社會,不僅是位良醫名醫,亦是智者與勇者的象徵。其對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由期望、失望到絕望。從二二八到白色恐怖,多少台灣菁英被槍殺,許強只是其中一位。然許強身為醫學者,其死令台灣醫界沈寂了近四十年。醫學者變成了啞巴,變成了瞎子…。
許強醫師醫學講座
一九一三年十二月十三日,許強出生於台南佳里鎮佳里興的農家,讀了小學(日據公學校)後,因家境不好原本要輟學,但許強自幼聰敏過人,深得日籍老師的賞識,在其力勸許父及經濟協助之下,許強順利考上台南二中(日據時代日本人讀一中,台灣人只能選二中,二中是現在之南一中)。原本須讀五年,但許強又因聰敏而用功,在讀完第四年後就跳級上台北高等學校,三年之後再度以表現優異而保送台北帝大醫學部(第一屆),同班台灣人有李鎮源、邱世榮、蕭道應、謝有福、陳登科...等。在成為醫學生之後,遇到日本發動七七事變及二次世界大戰,當時許強即心向祖國,關心國事,同事間時常聚會討論戰局。這是許強第一次表現其關心政治的開始。一九三九年與劉順娣(高雄六龜客家人,正在東京女子醫專醫科就讀)結婚,婚後雙方各自回醫院完成實習生最後一年而於一九四0年畢業。次年日本軍閥發動太平洋戰爭,台灣開始進入戰爭狀況。
(上圖:台北高校生時代)
許強畢業後即進入第三內科追隨澤田教授研究肝臟解毒機轉,同年李鎮源亦隨杜聰明教授研究蛇毒藥理學。兩年後宋瑞樓也進入第三內科任助教,此時許強努力於研究工作,一九四六年即已研究焦性葡萄酸(pyruvic acid)許氏檢驗法被廣泛應用在肝病與腳氣病之鑑別診斷上而得到九州帝大醫學博士,次年升任第三內科主任,時年僅三十四歲。澤田教曾公開讚揚許強說:「許強醫師將是台灣甚至全亞洲爭取諾貝爾獎金的不二人選。」
光復後,杜聰明院長組織接收及改革委員會,許強即為六位委員之一。在委員會的努力之下保留了很多醫學部的資產,使得戰後的台大醫學院(醫學部改制)得以勉強運作。此時許強開始展露其領導者的風範。一九四九年三月二十二日,台大醫院醫師因無薪助理醫師的問題而發動有史以來的罷診事件,許強亦是以領導者的姿態向當局交涉。此時許強主任不僅是位教學研究出色的學者,亦是關心同袍、熱心公益的長者。其打抱不平、見義勇為的精神已表現無遺。
光復前後,台灣人正欣逢回歸祖國,曾到基隆碼頭列隊歡迎國民政府軍,但看到的竟是衣冠不整、軍紀散漫、無精打采的部隊。失望之情,打破了許強心向祖國的期望。更嚴重的是,當時陳儀的台灣省政府亦是充滿貪官污吏,不僅政治腐敗,更是到處欺壓百姓。終於在一九四七年(民國三十六年)二月二十八日爆發全省的台灣人反蔣介石政府的血腥慘劇。徹底瓦解了台灣人的忠誠,使許強由失望而絕望。當時台灣有志之士都在思索台灣的前途何去何從?民國三十八年,蔣介石退守台灣,為求自保更立刻實施了長達四十年的戒嚴令。並繼「二二八事件」之後,又進行所謂「白色恐怖」,大肆逮捕異議份子。
許強並沒有捲入「二二八事件」,但卻在心靈空虛之時,接觸了馬克斯主義。當時馬克斯主義正風行全世界,在蘇聯代表反帝國主義,掀起無產階級革命推翻俄帝;在歐洲代表著反法西斯主義,反納粹獨裁。在亞洲則代表著反日本軍國主義。許強滿腔的熱血被腐敗的國民黨政府逼向選擇了「紅色祖國」。思想是自由的,公理是永恒的。許強以一介書生,手無伏雞之力,僅止於追求真理與公義之時,卻以莫須有的罪名於一九五0年五月十三日在台大院長室被逮捕入獄。同時一起入獄的台大醫師有蘇友鵬、胡鑫麟、胡寶珍等。內科主任翁廷俊、謝有福與醫師邱林淵事先走避而未被捕。逮捕之後,雖經警總軍法處特務的威脅利誘,許強始終堅不供出同夥,不書寫「悔過書」,自認「思想無罪」。許強的寧死不屈,視死如歸,使得眾多醫學者得以保存性命,事件不再擴大,這是許強醫師最令人敬佩之處。一九五0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清晨,一陣槍聲劃破了台北的天空。血濺大地,許強結束了他短暫而燦亮的一生,享年三十七歲。
五十年代開始的「白色恐怖」持續了近四十年,其間被逮捕、失蹤的數以千萬計。許強算是較幸運的,因為至少有審判過程(不公開),槍殺後有屍首。台北六張犁被發現的百人塚,正是那些死得莫名其妙的「白色恐怖」冤魂。許強的死並沒有結束恐怖的陰影,不僅使我們家屬在求學、求職、出國時都遭到「免議」的待遇,直到蔣家王朝倒下之後才得以解脫。許強的死,更使得台灣醫學者,尤其台大醫學院師生變成了啞巴、變成了聾子;不再涉及政府,也不想付出對社會的關心;使得社會大眾誤以為醫師只是在追求金錢遊戲而已。
七年前(一九九0年)十二月十日(世界人權日),許強身前的好友李鎮源院士以近八十的高齡,挺身而出,為許強醫師舉辦了追思會。會中聚集了所有當時參與的患難之友、受難家屬、醫學院院長、主任以及熱愛公理、正義之士,大家做了一次歷史的回顧,為許強醫師及無數的白色恐怖犧牲者洗清了冤情。這是歷史的見證,讓我們─許強家屬-得以脫離長久內心的陰霾,也使所有醫學者能夠無憂無慮的再出發,重拾失落已久氣概。
令人敬佩的 李鎮源院士更以無比的勇氣,領導著台灣醫學者走入街頭,和平示威,要求廢除殺人無數的刑法100條。民意的高張、群體的力量終於逼使政府戈廢除惡法,並終止了戒嚴令。台灣從此進入了光明而有希望的時代。最近立法院在受難者協會的要求下也訂定了平反與補償的條例,徹底洗清了所有台灣人的冤情,並為台灣的這段歷史悲劇作了真正的了結。
回顧歷史,緬懷過去,吾人雖曾悲痛與憤怒,但化悲憤為力量、為關懷。許強家屬將籌組「許強文教基金會」,並計畫每年能舉辦「許強醫師醫學講座」,希望能邀請到醫界各專家學者及關懷台灣、熱愛真理、追求公義的先進們共聚一堂,表達吾人對醫學專業或社會人文的關心。
最後感謝台南市立醫院黃總裁、顏院長、牟院長的鼎立相助、許強醫師的三女婿-陳定信院士-也是大師級的肝臟專家暨各腸胃科先進、家醫科、內科系醫師的參與,使第一屆「許強醫師醫學講座」能夠順利舉辦。
最後祝大會成功!
許強獨子 許達夫與全體家屬 敬上
一九九八、十二、十三於許強八十五歲誕辰紀念日
台北帝大醫學生時代
後排中立者為許強
台大第三內科主任時期許強主任臨床教學(由神經科洪祖培教授提供,1948.11.24攝)
許強夫人婚後回東京女子醫專完成最後一年實習
許強家屬全家福(1961年)後排為四千金左起:二女扶美、四女素美、長女惠美、三女須美。前排坐著為許強夫人與獨子許達夫。
許強醫師基金會
宗旨:為聯合各界摯友,對人類付出真誠的關懷,為倡導「思想無罪」與「尊重人權」,為喚起醫者的沈思,走出象牙塔而設此基金會。
籌備期間:在尚未募集基金一千萬前,除希望接受各界捐款外,籌備處自去年開始在許強醫師的忌日或生日,每年舉辦醫學講座,廣邀各界菁英,齊聚一堂,或討論醫學專業,或人文歷史,或醫病關係,或醫管醫品。今年底將在台北(台大?)舉辦第二屆許強醫學講座,由中研院院士許強第三女婿陳定信教授主持。
若蒙捐款 請利用劃撥31158736 戶名 許達夫
李鎮源院士領導一百聯盟勇士們,於台北街頭向國民黨政府要求廢除殺無赦的刑法一百條。(1991年)
李鎮源院士主持許強醫師追思大會(1990年於台大校友會館)
後中站立者為許強 前坐左側者母親弟弟邱萬順 大學生時代 高校生時代
與友人吃便飯 左一為謝獻臣 承任高醫校長 左二為許強 左為祖母 右為母親 後為母弟邱萬順
民國39年報紙
許強在獄中所寫的萬里長城
許強的判決書
前排坐著右一為許強 前排第二為許強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